摘要:暮色染透宣纸般的岁月时,记忆便开始褪作泛黄的卷轴。当寒霜爬上双鬓,连晨起饮茶的瓷盏位置都需费力回想,某些画面却如同铜器上的铭文,越擦拭越清晰——白居易用半生宦海浮沉换得这句...
暮色染透宣纸般的岁月时,记忆便开始褪作泛黄的卷轴。当寒霜爬上双鬓,连晨起饮茶的瓷盏位置都需费力回想,某些画面却如同铜器上的铭文,越擦拭越清晰——白居易用半生宦海浮沉换得这句「老来多健忘,唯不忘相思」,在时光的裂隙里凿开一扇窥见永恒的窗。那些被褶皱包裹的往事,终在某个雪夜融成檐下冰棱,折射出比星辰更璀璨的光。
时间褶皱里的深情密码
公元842年的洛阳,71岁的白居易在写给酒友皇甫朗之的诗稿上落下最后一笔。此时距刘禹锡离世已过经年,刑部尚书致仕后的院落里,槐叶簌簌坠满青石,竹阁池水结着薄冰,记忆如同漏风的纸灯笼忽明忽暗。他在《偶作寄朗之》中剖白「身与心俱病,容将力共衰」,却在尾联陡然迸发出「老来多健忘,唯不忘相思」的惊雷。这种记忆的选择性消褪恰似敦煌经卷,世俗琐事如流沙湮没,而灵魂共振的瞬间却以金粉描绘。
当代神经科学研究发现,海马体萎缩导致的记忆衰退往往最先侵蚀短期记忆,而那些与强烈情感绑定的长期记忆,反而会在杏仁核的庇护下形成更坚固的神经回路。这或许解释了为何阿尔茨海默病患者会忘记如何系鞋带,却能在钢琴前流畅弹奏年轻时写给恋人的曲调。就像白居易在致仕岁月里淡忘了朝堂纷争,却始终记得与朗之「斗醲干酿酒,夸妙细吟诗」的雪夜,那些共同创造的情感峰值早已镌刻成生命年轮。
记忆褪色处的永恒符号
在洛阳老宅的深冬,白居易用「叶落槐亭院,冰生竹阁池」构建起记忆的坐标系。当语言符号与感官体验发生化合反应,特定的意象便成为打开往事的密钥。李商隐在「何当共剪西窗烛」里封印了巴山夜雨,元好问用「千秋万古,只影向谁去」凝固雁丘传说,而白居易选择的符号更具日常质地——里巷千回的交游足迹,都门五度的离别转身,这些细碎如瓷片的生活现场,最终拼合成抵御遗忘的铠甲。
这类符号往往具备普鲁斯特效应般的魔力。2021年湖北恩施的深山中,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老人穿越荆棘找到亡妻坟茔,手中紧握的带花草帽成为连接两个时空的信物。就像《平如美棠》里饶平如九十岁仍能画出美棠少女时代的旗袍纹样,那些被相思浸染的物件、场景与气息,早已超越物质形态,升华为承载情感的圣杯。当理性认知如潮水退去,这些符号便如同露出海面的礁石,标记着情感最汹涌的流域。
生命暮色中的精神原乡
在《偶作寄朗之》的文本肌理里,「相思」的语义场远比现代语境辽阔。它既指向「每遇清风明月,思君辄至终宵」的知己情谊,也涵盖着「老妻画纸为棋局」的鹣鲽情深,甚至暗藏「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」的文化乡愁。这种多维度的相思本质上是人类对抗存在性孤独的精神锚点,当肉身的朽坏成为必然,情感记忆便构建起超越生死的诺亚方舟。
这种精神原乡的建构在信息爆炸时代更具启示价值。当社交媒体将人际关系稀释成点赞之交,白居易式的相思提醒着我们:真正的情感需要时空的窖藏。就像《海角七号》里穿越六十年的七封情书,那些经过岁月沉淀的相思,终会像陈年普洱般在记忆深处舒展叶片,释放出抵御时光侵蚀的醇厚。或许这正是「唯不忘相思」的现代性注解——在记忆的断壁残垣中,我们始终可以选择守护那些让灵魂震颤的瞬间。